第三人称 【下】

7.

 车学沇开始频繁出入我家,频率之高前所未有,这使得我有些不高兴。

“你又来干什么?乖乖在家等我给你发邮件不行么?”

车学沇此刻倚在我肩膀上,盯着我正在码字的电脑屏幕:“来催工咯。”

“怎么不去催你那个啃啃?”我酸溜溜的问。

车学沇慈爱的摸着我的脑袋:“人家乖得很,我把他交给金元植了,你这个刺儿头还得我亲自来降服。”


不得不承认这么多编辑里也就车学沇能催的动我。想当初金元植给我当代理编辑,跟我大眼瞪小眼了一个月,来来回回就几句话“郑老师写完了么?”“还有多久能写完?”事后金元植形容这段日子,说有种跟黑社会要高利贷的错觉。

我下意识躲开他的手,艰难的又敲了一行字,终究是忍受不了背后灵的灼热目光:“你这么盯着我根本写不出来。”

如果非要打比方,那就是创作时被人盯着好比产妇被围观生产一样难堪。

车学沇盯着我的电脑屏幕,突然又靠近了些,叹了口气:“你这么推三阻四不让我来,只是不想让你那个邻居见到我吧。”

说着,他又伸手来摸我的头:“你就这么怕被他看见我跟你在一起?”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有的时候我是真的讨厌车学沇。

想法被人看穿的感觉实在太讨厌了。

 

不过我怕被看见倒不是因为什么见不得人的缘故,只是因为车学沇这人习惯性装熟,总是会跟我做出一副亲密的姿态,就像此刻,他靠在我肩膀上,一米八大个儿愣是搞出小鸟依人的样子来。

我只是不想这个样子被别人看见误会我们俩的关系罢了。                

车学沇见我不说话,就知道他又猜中了,得意洋洋的:“喜欢就去追嘛。”那语气我完全听不出他是真心在鼓励我还是纯粹想看热闹。

“他做什么的?不会是你同行吧,肯来这么偏僻的地方住一定不是一般人。”车学沇突然笑了一下:“你们两个闷壳子神秘兮兮的倒是般配。”

他又说出了我一直逃避的问题,我面色不佳的把他推开:“你离我太近了。”

 

8.

我不是没有想过,每次看到他那张脸我都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

跟他在一起让我很轻松愉悦。

我无数次想,要不要告诉他我对他的感觉?

但这个念头被无数次打消。

以我的个性,实在不太可能主动去追一个人。

而且我不确定我对他的这份好感,他是否感受得到。

毕竟心脏间隔着我外表这个几寸厚的冰壳子。

再说他这人,似乎有些迟钝。

那天他照旧过来,因为我手边榨汁机声音有些大,他便伏在我耳边说话,热气在我颈间缭绕,瞬间暧昧恒生,让我红了脸。

他看了我一眼,紧张的关切我是不是不舒服,脸色这么不好。

这件事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是他离我最近的一次。

我这时候真的希望他能学到一点点的车学沇式读心术,可以读懂他内心的想法。

我回想起每次与他会面的情景,不是他早上去扔垃圾时候路过我的落地窗,就是周末来给我送一些饼干或是其他什么小东西。

我这才意识到,我对他一无所知。他的名字也只是无意中提过一次才知道的。

他很神秘也很很自觉,往往聊个十多分钟就会主动提出离开。不像车姓某人,一屁股坐下就不起来。他几乎闭口不提自己的情况,聊天内容基本都围绕着我。我这么无趣的人,有什么好聊的?但他能聊的很起劲,陪我讨论新文章的构思,畅想新书的销量,交流一下最近排行榜上有哪些真正值得一读的好书。

那他其他时间在做什么?我真的不清楚。

他小心翼翼的神秘引起了我强烈的好奇心,但我这人又抹不开脸面去问别人隐私,这使我有些失控,做了一件连我自己都不齿的事。

监视他。

但我所谓的监视也不过是常驻在落地窗边留意他的外出习惯。不自觉的眼睛跟着他转。

他的生活跟我差不了多少,很少出门,有时在家能呆上一整天。

唯一例外是单周周六晚上,会有一辆车准时开到他的家门口。停留时间很短,转眼的功夫他就轻巧的从屋子里出来,坐上车一溜烟走了。或是一个男人从车上下来,进到房子里去。

每次我都隐隐有不舒服的感觉。

我本就不擅长熬夜,每次都等不到那人出来或是他回来。

这直接导致从此我周六晚上既不精神,睡也不安稳。

 

9. 

周末,我因为前一日的“监视”起得晚了,醒来已经是中午,我头昏脑涨,准备下楼喝口冰水清醒一下。

倒水的时候,我透过落地窗一眼瞟到院子里滚进来了一颗足球,目光向后一扫,是一个穿着短裤的瘦高男孩,紧跟着溜进院子,看来是想把球捡回去。

我是喜欢足球的,但我讨厌顽劣的小孩。

他的钉鞋所过之处毁了我的草坪,我当时就想摔了杯子出去揪着那孩子教训一顿。

这草坪我修了一个多星期才把秃的那块补好,可不是给他踢足球用的。

我气势冲冲冲到院子里,一手抓起那颗球,仗着身高优势俯视着他。

那孩子像个刚开始抽条的小树苗,身条细长却不羸弱,表情没有丝毫惧怕,反而嚣张跋扈,目光比我还冷:“把球给我。”

 

我只觉得他眼生,他衣服有些皱,头发也乱糟糟,看起来邋里邋遢,不知道是哪来的没人要的小鬼。

结果下一秒我这念头就被打消了。

不远处他穿着一件浅色的开衫,袖子依旧是没(四声)过手掌的长度,越过栅栏跑过来,把那孩子揽在自己身边,忙不迭跟我道歉。

我看着他身边那个比他矮不了多少的孩子:“你弟弟?”

他有些羞赧:“不是……”

不是弟弟?我转念一想可能是他认识的朋友的儿子之类的吧。 

我正想着,只听他小声的补充:“我儿子。”

这答案实在超出我预想,当时就让我脑袋炸开了花,只能愣愣的看着他俩那毫无相似之处的两张脸。

他像是看出我的疑惑和震惊,像为了证明父子关系似的,把那孩子往自己身边又带了带。亲密的问:“你这又去哪了?今早新换的衣服又脏了。”

他说是儿子,但很明显,这个儿子跟他并没有达到普通父子的年龄差。即便是他看起来年轻。现在小孩早熟,也不应该相差那么多。

趁着我愣神的空档,那小孩不满的瞪着三白眼抢走了我手里的球,隔在我俩中间,转头去推他,毫无对父亲的敬意,命令道:“我饿了,快回去给我做饭。”

张艺兴被那孩子拉着,扭头冲我略带抱歉笑:“那我先回去了”

“快点。”那孩子力气不小,硬是拖着他的身子将他拉走,孩子步子又大,使得他的脚步有些踉跄,“你慢点……”

 那小孩又回头看了我一眼,那个眼神很奇怪。

阴鸷,带着敌意。


我看着他俩走远,不安感开始无限蔓延。

 

10.

天气渐渐转热,进入了三伏天。

算算他搬来也有四个月了,他却依旧穿着春日里长衫长裤,我问他:“不热吗?”

他不自然的笑:我怕冷。



11.

早上我在落地窗那里看到他,便主动跟他打了下招呼,他冲我笑着摆了摆手。

他身后站着昨天那个孩子,还抱着他的足球。我心想一个成年人不至于要跟一个孩子赌气,便也跟他打了声招呼,“你们这是要去哪?”

“我带他去前面公园踢球,昨天真的很对不起。”

“没关系。”

趁那孩子去扔垃圾,我犹豫的问那孩子的来历,他避重就轻,只说,“他是我从小看到大的,现在叛逆期脾气有点坏,但本质是个好孩子。”

话音未落,他突然被那个孩子粗鲁的拉住手向另个方向走过去。


他嘴里的这个好孩子,每次见我都像见了仇人一样,只拿眼白看我,充满仇意。让我很不舒服。

开始我还真的以为是我错觉,可下一个周末,那个小子又把足球踢进我家院子并把我落地窗砸出了个裂痕的时候,我就不这么想了。

他手足无措的向我道歉赔偿,那孩子却没了影子。我只说没关系,换掉就好了。

他又一次垂下头道歉的时候我瞥见他后颈一条显目的红,等他再抬起头时,我问:你脖子后面……没事吧?

他更加惊慌的把袖子又向下拉了拉,盖住手腕,又抬手整理了一下额前的刘海。“没事的,我不小心。”

什么样的伤能伤及那里呢。

我不知道。

他出现在我眼前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可能是在陪他那个儿子吧。

12.

车学沇来的时候正遇上工人在换落地窗,他奇怪:“好好地窗户怎么裂了?” 

我没说话,疲惫的用手掌盖住眼睛,手指不停按着太阳穴。

他的事情让我头疼。

车学沇拉开我的手,强迫我对上他的眼睛。

“你这是多久没睡觉了?”他看清我灰败的脸色之后不禁惊呼。

我不想回答,捂了眼睛躲避他的目光。

“是你那个邻居?”

我拽着自己的头发,暗骂该死,又被他说中了。 

“讲讲吧,看我能不能帮上你。”

一想到那个每周六出现男人,那个他嘴里的儿子。我无从讲起,摊在沙发上,任由车学沇的手在我脸上拍打。

我一个写小说的,又怎么会没猜想过他种种反常行为下的事实呢。

但这些猜想他那张脸实在不匹配。我不愿这样臆断他们之间的关系。

我猜他在受着无法言说的折磨,他的那些故事是不会对我说的。

我迫切的想救拯他,让他留在我自己的身边。可我这样是不是也是自私?他又是怎么想的呢?我会不会在他眼里才是最无所谓的那个外人?我所谓的拯救,会不会只是可笑的一厢情愿罢了?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13.


我该结束这可笑的迷恋。

我在考虑接受车学沇的建议,搬去市区跟他一起住。




14.

我不再观察他,也不愿再在意“周六男”跟那个孩子,他似乎也知道了我的态度,但对我的态度与从前别无二致。他送我的东西我都没有再吃,一一都收到了柜子里。

直到那天,又是周六,我接到了他的电话,他的声音颤抖:

我……我……杀了人。


那一刻时间都静止了一样。

他无助抽噎的声音不停地在我脑中回荡。混成一团乱麻。

我没有片刻犹豫,冲到了他家,一楼楼梯上躺着一个男人,头上都是血,旁边是他,还有那个孩子。

那孩子一动不动的站在尸体旁边,手上还拎着一个半截的红酒瓶子,不停的向下滴血,很是怖人。

他似乎已经哭了很久,苍白着脸,脸上还有一道明显的眼泪干掉的痕迹。凌乱刘海下的额头上是青紫的伤痕,难得露出的手臂、小腿上也都是深浅不一的痕迹。

“你报警吧。”

他说完这句话我才明白他为什么在这种无助的时候找来我。

并非是他依赖我或是对我信任。

而是为了他那个儿子免收牢狱之灾,要我做个证人罢了。

我没有听他的,上去探了探那个男人的鼻息,“他还没死。”

救护车到的时候,那孩子已经被他压着头洗干净了脸,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护着那个孩子?

他惊恐的看着我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最终那男人并没有死,他跟那个孩子也没有被起诉。

他只是带着儿子搬走了。

走的那天我看见他养子在扔东西到后备箱。

我本想上去想帮忙,他却变了脸色,从我身边绕过。

 


我再也没见过他。却时不时还是会想起他。

虽然他离开了那个男人,但他那个儿子呢?

等他长大了,会不会把他吃掉呢?

他跟他的儿子现在过得怎么样?还是那个儿子继承他父亲嗜血的基因,伺机扑食、划破他的喉咙,吸干他的血液?

 我不知道。

我在市区的房子里看着车学沇从搬过来的箱子里面贤惠的将东西一一拣出来收到柜子里。

“这些饼干什么时候的了?好像坏掉了。”

“恩,坏掉了。”

“要扔掉吗?”

车学沇仔细看了一眼这个包装,觉得有些眼熟,又伸手把它们放进了柜子。“还是留着吧。” 

我从背后抱住他,“谢谢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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